世事如浮云, 即便是生死大事，随着年岁推移，也逐渐不在人们的心里留有半点分量。
当年惊心动魄的“神魔之战”，数百年后，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倒是近些年崛起的太白宫的声望, 在修真者中广为散播, 已渐渐有赶上三大门派的势头。
瀛洲的千岛又是初春，当年接引仲瑛来到这里穿雁翅纹白衣的少女, 已变成了穿雁翅纹白衣的女子。
清晨, 雁姑翩然走进山门，路旁野花含苞待放。她经过某个瘫倒的人影，换作往日, 她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但今天有些特殊, 她扫了一眼, 某人还是醉醺醺躺在草丛里。
一个时辰后，雁姑再出来, 那人还是瘫在那儿。
“今天怎么样？”仲瑛扒掉脸上落下的草叶，满嘴酒气，含含混混问道。每天到了雁姑来后山的时辰, 他就会问这一句, 几乎也是每天说的唯一一句话。
忽然岛外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仲瑛和雁姑都感受到了, 仲瑛仰起头看了看，说了第二句话：“有人？”
雁姑双眼凝视波动方向，瞳孔失焦片刻，恢复后道：“找你的。”转身离去。
仲瑛只得慢慢爬起来：找他的？此地方位，他唯一告知了的只有……
“我家主上有险，求真人往魔界一趟！”
仲瑛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子，仿佛有些面熟，是从前跟在尹梦荷身边随侍的婢女。
“属下名唤春涯，真人可还记得？”
“春涯。”仲瑛眉一皱，“尹妹出了什么事？”
春涯急忙述说了一番，原来是尹梦荷因要事去了魔界，不想惹了几个修为颇高的魔修觊觎，竟被设套抓去了。
仲瑛半感棘手，半感诧异，毕竟尹梦荷身为万妖之都的城主，即便是魔界顶尖高手，要妄动也得考虑清后果，何况尹梦荷既是尹氏族人，又得鹊散人亲传，到如今，当世能伤她的人应当不多。
但春涯是尹梦荷身边第一衷心得力的属下，跑到这里来求援，想必事态十分紧急。
可眼下龙君还未醒，仲瑛每个月都会取自己的生血，让雁姑用草药调制给龙君喂下，生血里短期不散的龙气可以助龙君恢复，这一走，断了供给，谁知道龙君会不会情况恶化。
何况仲瑛答应了龙君，杀了魔胎之后，四百年不离岛，现今……
他这些年浑浑噩噩，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年了。
春涯苦苦哀求，仲瑛只得让她在岛外稍等，自己进了岛内，走入后山。水池中央，雁姑正伺候龙君喝药。仲瑛走近了便站住脚，默默看着睡得十分安静的龙君。
片刻后，雁姑喂完了药，仲瑛道：“我有位朋友有难，我得离开些日子。”
雁姑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冷道：“要走么？也是，四百年已过，你是该走了。”
仲瑛一怔：“四百年了？”
“昨日便是最后一日。”雁姑背对着他。
“可否让我独自和他说说话？”
雁姑坐着不动，过了会儿，一言不发起身，转身去了山门外。
仲瑛来到龙君身边，盘腿坐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将他身侧的手拉起来。
“四百年了……这些日子等你等得无聊，我只好喝酒。” 他轻轻握住那修长莹润的手指，在龙君身边躺下，又闻闻自己：“我这酒气你闻着难不难受？”边说边又坐起来，望了龙君片刻。
“尹妹出了事，我曾许她一件事，只要我办到我就会办。她有危险我不能不去。我知道我走与不走都一样，雁儿会把你照顾好。”他抓着龙君的手放在唇边，又笑道：“你可少听些我的坏话。”
龙君长睫一颤，睁眼道：“你要走？”
仲瑛：“……”呆住。
龙君蜜金色的瞳孔，倒影着山光水色。仲瑛呆了不知多久：“你……都听到了。”
“听到你要走。”龙君挣动了下，要坐起来，身体却不着力，仲瑛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怎……怎么样？哪里不适？”
龙君勉力坐起，靠在他怀里。“睡久了，有些动不得。”
仲瑛半抱着他，简直像抱着冷不丁从天而降的一个宝贝：“是吗……太好了，不，我是说……我这就叫雁儿过来！”他激动地就要起身。
“别叫她。”龙君道，仲瑛便又坐回去，“你的脸怎么了？”他抬起仲瑛握着的手，碰了碰仲瑛的左脸，那里有一道凸起的疤。
“雁儿气急了划的，我就任它去了。”仲瑛还沉浸在喜悦中。龙君道：“你要走？”
仲瑛这才想起了自己方才说的话，顿了许久，道：“是，我得去救尹妹出来。”他小心翼翼握住龙君的手，心里生出万般不舍，等了四百年才等得人醒来，却却不得不暂时离开。
“别走。”
仲瑛一怔，低头看，龙君在他怀里闭目小憩，披散的银发和他乱蓬蓬的黑发交错在一起。
“我就去两个月，两个月后回来。”仲瑛道，就再也不走了。
他已想明白了，他一生一世都要陪在这人身边，情人也好，奴仆也好。
龙君靠着他的肩膀，闻言，呼吸平顺，不再说话了。
雁姑闻讯赶来，见龙君清醒过来，喜得不知所以，像个小丫头似的直掉眼泪。龙君安慰了她两句，雁儿急忙去寻灵材熬药，务必尽快解了龙君乏力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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