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张小舟自己, 有时候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太过得过且过。
他十分敬佩那些能够为了自己热爱与执着的事物而不停追逐的人, 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变成那个模样。
并非不知道只要自己使出全力挣扎，就能挣脱水流的束缚爬上河岸，只是于他而言, 顺流而下也并没有糟糕到那种无法接受的程度——说到底, 还是没有碰上那种让他想要紧紧地抓住, 哪怕赌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不愿放开的事物吧。
用富有时代气息一点的话来说, 他这性子就是传说中的“佛”, 但要是放在更早一些的时代, 他的这些想法, 大概就会被称为凉薄了吧？
于某些人的眼中，似乎只要不在身边亲近的人离去之后哭到断气，又或者从此失去生活的希望，就是无情冷血之辈。
在可笑的同时，还带着点难以言明的可悲。
“这两日不必来药田了。”将视线从陀萝花那微微鼓起的花苞上移开，张小舟站起身来, 开口说道。
虽说他平日里交给李河泽的并不是那些细致活, 但在伤着了手, 感觉还稍有麻痹的情况下, 这些事做起来却也不是那么轻松。
——真要是忙不过来了, 山上不还有两个闲着的人在吗？
许瑶就不必多说了, 自从某次缩在他怀里狠狠地哭了一通之后, 突然就变得格外乖巧懂事不说——当然, 仅限于在他面前——还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拼了命似的修炼，弄得张小舟总担心对方会把自己闷出什么问题来，想方设法地上门去把对方拖出来遛一遛；就连原本总是往山下跑的柯云舒，最近居然也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山上，没有再去招惹那些可怜的小姑娘不说，每天除了在他面前不停地晃荡之外，就是各种找李河泽谈心。
张小舟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家伙那么费心尽力地教会自家小师弟编竹篮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真的，要不是这药田着实算不得大，没有那么多需要忙活的事情，他早就把那两个家伙一块儿喊来做苦力了。
分明落云之境一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修为都有了不小的提升，可这云枫山上的气氛，却仿佛比之前还要压抑了几分。
并不是那种黑云压城的强大压迫感，而是有如雨天之前弥漫着水汽的潮湿空气，无形无质，却偏生让每一次呼吸都增添了那么一丝沉闷。
就连并不知晓某些事情的李河泽，近些日子都被这无形的气氛所影响，总是尽力黏在他的身边——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他弄丢似的。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未来”吧？
张小舟是不知道自家山上的人在秘境当中，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些什么，但显而易见的，那都不会是任何令人高兴的事情。
——要是那个将会在百年之后惨死的人不是他，而是山上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张小舟想，他应该也是和他们同样的反应吧？
他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如何在意，却不愿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活下来的人永远要比死去的人更加难熬吧。
胸口传来些微发闷的感受，张小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药田上来。
少了一个人帮忙，他今天得稍微加快点动作才行，免得拖得太久，连去小师妹那儿唠嗑的时间都没有。
他不是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但若是就这样放任这个家伙一股脑儿地钻进到这种事情里去，难保最后不会出什么问题。
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张小舟转过身，准备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袖子就忽地被人给拉住了。
“……对不起，”见身前的人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李河泽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好半晌才再次出声说了下去，“下次不会了。”
攥着张小舟袖口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李河泽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他刚才无端地有种，若是自己就那样放任这个人离去，对方就会像那曾经出现在他那无数个梦境当中的场景一样，凭空消失的感觉。
将视线从自己被抓紧的袖口上移开，张小舟看着面前依旧蹲在地上的人，不由地有些发愣。
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眼前的人的面颊，张小舟看着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不由地略微睁大了双眼的人，不知怎么的就感到有点好笑。
——的确十分可笑。
明明是与他性命攸关的事情，可这整个世界上，对此最为漠不关心的人，却也正是他自己。
“抱歉，”他蹲下-身，一双深黑色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稍显晃神的模样，“我不会有事的。”
“——我保证。”看着眼前的人的双眼，张小舟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确实是个懒得挣扎的人，但要是有人都将手伸到他面前来了，他还非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任由水流推着自己往前走，也太过无情了不是？
“回去休息吧，”出口的语气相较之前软和了不少，张小舟拉着某个还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人站了起来，“明日再过来便是。”
就算一只手用不了，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吧……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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