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给你气坏！”黑暗中，展飞白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温柔。
雪珠半垂着眼睛，嘴角牵了牵，无声地笑了。
自从丰臣秀吉有意进攻朝鲜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他把朝鲜八道的资料看了个遍，他对宇喜多秀家的情况也了解了很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虽然看了很多的资料，了解了很多的情况，但都是纸上谈兵，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万一不妥，到时候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雪珠唯一的一次没有发脾气，她任他抱着自己，许久，展飞白松开了她，拉着她的手一起推开窗子，去看那天上悬挂着的月亮。
一片昏暗之中，他们看到皎白月光，看到缀满在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像扑在河岸上的细碎的流沙，随着风吹推动的水流一明一暗。
天上白玉盘，展飞白并非第一次仔细地欣赏。他在穷极无聊时、在寂寞或欢愉时都无数次看着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仿佛是在看清冷的眸光。
群星伴月，雪珠也并非第一次仔细地欣赏。她在与爷爷相依为命、在展府中无人的清夜中，无数次看到“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仿佛是她口中唱出来的乐府在她眼前的重现。
自从她嫁给他以来，他不曾进入过她的深闺寂寞，她也不曾进入过他的男儿志向，此时的他们却并肩而视，心头都有说不上的滋味，道不明的惆怅。
咫尺天涯，他们彼此竟相隔了万水千山。
展飞白想，他要怎样走，才能够走到她的身边呢？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公子，二夫人请您过去。”
展飞白皱起眉：“什么事？不是告诉她我今晚不过去吗？”
丫头回答道：“二夫人说她胸口疼。”
展飞白望向雪珠，迟疑地看了一眼雪珠，便匆匆离去了。
雪珠回过身来，换上一支新的蜡烛，坐在桌案前继续看那些儿童的启蒙读物。直到她看见倩云的屋子里最后一盏烛火熄灭了，便也吹熄了蜡烛，她在床上躺下，看着帐顶发呆：你说就是喜欢你的小文盲，我是不是听错了？如果你知道我连什么文盲都不如，只是一个街头卖唱的小丫头，和你的母亲的什么手帕交全无一点关系，你会对我怎么样？
次日，展飞白吃过早饭，便要随军出征了。
全府中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还是长幼尊卑都来到门前为展飞白送行了。
展德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平安回来！”
展飞白点了点头：“是，爹。”
倩云的眼睛里泪珠，对他说道：“飞白，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展飞白点点头，给她擦掉眼泪。
“……相公此去，我不舍……”倩云止住哭泣，但还有许多眼泪在眼眶里储存着，她的鼻子也在抽搐。
展飞白走到另一边，向飞雪和飞文告别，转头看到雪珠正在咧嘴的笑，好像是在送展飞白出去玩乐一样。
展飞白来到雪珠的面前，等待着她跟他说几句告别的话，哪知道雪珠在想倩云刚才对展飞白说的那两句诗的意思，完全没注意到展飞白。
展飞白望着雪珠张了几次嘴，极不自然地开口道：“我就要离开了出征去朝鲜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雪珠回神来，搜肠刮肚地想一些告别的话，说什么呢？慢走，不送？不行；平安回来？爹已经嘱咐过了；活着回来？太没有水准了。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吃饭意思，唉，没文化真是悲哀。
此时，府门外安静极了。
“祝你实现男儿的大志！”雪珠终于憋出了这句话，她记得昨天晚上展飞白同她说的那一席话。
展飞白很是欣慰。
孙斑华听了雪珠说这句吉祥话，也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你也要在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展飞白一把把雪珠拉进怀中。
倩云和雪珠都惊呆了。
雪珠连忙反应过来，不断地挣扎：“知道了，我会听相公的话的。”努力地示意他赶快放开自己。
展飞白紧紧地抱着她，然后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道：“那次你着凉生病，是我给你脱得衣服。”
什么？雪珠又羞又恼，他和月云合起伙来骗自己，月云，你等着！
展飞白放开她，得意地笑着看向她一眼便不再看，他知道此时的雪珠一定是在腹诽。展飞白来到马前，拿过小厮递给他的马鞭，翻身上马，只听“呼哨”一声，他便骑着马向管道上行去。
展德海和孙斑华在府门口望着展飞白在拐角处消失之后才率领着展府中的众人回去，倩云毕竟悄悄躲在门口，久久不愿意离开。
雪珠回转身离去，想到他翻身上马时的英武，想到他教她学画习字时的专注与不耐烦，想到他昨夜向她倾吐志向时的炯炯眼神，想到他刚才对她促狭时的微笑，想到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说实话，她理解不了他口中的男儿的志向，她也不懂书画对于他生活中的意义，她更不明白他既然如此藐视她为什么还要将她留在他的身边……她只是南京街头上的一个小小卖唱女，朝廷上的东西、富贵之家的生活情趣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太陌生了。
不过，送展飞白出征，她多多少少还是体味到了当初在长亭看到女子送别相公服徭役时的心情，真是欲去又依依。
她只喜欢看他同自己说话的样子，还喜欢看他教她书画时那恨铁不成钢又对她无可奈何的神情。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想到这里，雪珠为自己的人穷志短感到惊讶，惊讶她何时变得如此贪恋荣华富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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